孙有元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起码他的内心不是这样,他的谦卑在很大程度上表达着对自己的不满。我离开南门的第四年,也就是我弟弟锯掉那张桌子的腿以后,祖父在家中的糟糕处境越加明显。
孙有元让孙光明锯掉桌腿以后,并不意味着他和孙广才这两个老对手可以偃旗息鼓了。我父亲是个穷追不舍的家伙,他不会让孙有元长时间心安理得。不久之后他就不让我祖父吃饭时坐在桌旁,而是给他盛一小碗饭让他在角落里吃。我的祖父必须学会忍饥挨饿了,这个已到晚年的老人对食物的欲望像个刚结婚的年轻人,可他只能吃一小碗,孙广才那张仿佛饱尝损失的脸,使我祖父很难提出再吃一碗饭的要求,他只能饥肠辘辘地看着我的父母和兄弟大声咀嚼。他唯一拯救自己饥饿的办法,就是在洗碗前将所有的碗都舔一遍。那些日子村里人时常在我家的后窗,看到孙有元伸出舌头,兢兢业业地舔着那些滞留饭菜痕迹的碗。
我的祖父在承受屈辱时是不会心甘情愿的,我说过孙有元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到那时他只能和孙广才针锋相对,而没有别的迂回的办法。大约一个月以后,当我母亲将那一小碗饭递过去时,我祖父故意没有接住,把碗摔破在地上。我可以想象父亲当初勃然大怒的情景,事实也是如此,孙广才霍地从凳子上站立起来,用吓人的声音指着孙有元大骂:
“你这个老败家子,连他娘的碗都端不住,你还吃个屁。”
我的祖父那时已经跪在了地上,撩起衣服将地上的食物收拾起来。孙有元一副罪该万死的模样,对我父亲连声说:
“我不该把碗打破,我不该把碗打破,这碗可是要传代的呀。”
孙有元最后那句话让我父亲瞠目结舌,孙广才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对我母亲说:
“你还说这老不死可怜,你看他多阴险。”
我祖父对孙广才看都不看,他开始眼泪汪汪起来,同时依然执著地说:
“这碗可是要传代的呀。”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