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们成群结队地出席了徐全安的哀悼仪式,然后在河狸市郊外的陵园中,亲眼目睹了他的骨灰盒被封入死气沉沉的墓碑之下。这群亲戚未必对于徐全安的死亡本身有多么悲伤,就如同徐全安自己所说,他们所在乎的或许仅仅是他的利益而已。但如果他们真的因此而不出席,那么也未免过于不会做人了。不用说,我和徐盛星此时也身处于这陵园里。天空还在稀稀拉拉地下雨,上百人穿着黑色的丧服一样的雨衣,站在星罗棋布的墓碑群中间,犹如一只只守在尸体堆上的乌鸦。而我和徐盛星似乎也是其中一对乌鸦。
徐盛星带着我,站到了角落的树荫下,远远地望着徐全安的墓碑。
我感觉他正在为了徐全安的死亡而悲伤。
即使他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得到。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子,我比他所以为的更加了解他。如果徐全安仍然活着,想来徐盛星是绝不会为其伤心的,他只会为徐全安的不幸而拍手称快。惟独徐全安已经死去,徐盛星才能够将其作为父亲而接受,并且为死去的父亲而哀悼。他就是这么一个别扭且矛盾的男人。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忽然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不是没有其他听众,是不会起这个话头的。而我愿意做他的听众。
片刻后,他重新起了话头,“我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在这里用的称呼是“我父亲”。他以前与我提及徐全安,总是用“你祖父”这个称呼。
他之后所说的,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徐全安。
我的父亲是徐盛星,徐盛星的父亲是徐全安,而徐全安自然也有父亲,名叫徐言古。
徐言古是河狸市某个二三流地下组织的第一任领袖,他符合人们对于地下组织领袖所有的非浪漫想象。冷酷、偏执、疯狂,从不吝于动用暴力,对家庭内部也采取高压态度。他为自己的儿子徐全安强硬地安排了今后的人生,也即是成为“第二个他”。而这安排则遭到了徐全安的强烈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