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坐在文华殿中的朱翊钧仍能记起自己在坐直了身子后的那股颤栗。
朱翊钧知道这时该问一句“石头?甚么石头?”,问的时候最好在语调里带上一点儿贵人专属的无辜,以便让张诚把对话进行下去。
张诚是很会接话的,往往朱翊钧说东,他能接西也能接北,能接朝阳也能接落日,这是他的一大专长。
可那会儿朱翊钧坐在榻上,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个小小研究生,一穿越就遇上“孙丕扬献石”的《明史》桥段,他还能说些甚么?
倒是伏在地上的张诚先开口了,
“奴婢等近见孙侍郎题奏,尔今渭北大饥,百姓食不果腹,黄河以北饥民食菜与草木,陕西富平蒲城同官诸县百姓已是‘采石为食’。”
张诚的接话技能在朱翊钧的沉默里突飞猛进,没了问话的蠢主子,他也能当个回话的好奴才,
“陕西百姓所采之石皆出于三县觜山,孙侍郎自取二斤,送入京中,伏候皇上恭观。”
朱翊钧那时往榻下望去,却见张诚匍匐在锦榻与粉墙形成的一块犄角阴影中,暖阁的满室金光照不到他,他像是屋里多余的一具摆设,没了主子的目光,连属于自己的影子都不能有。
就在那一刻,朱翊钧的动摇转了方向,
“石头朕就不看了。”
朱翊钧听见自己开口道,
“你把孙丕扬的折子给朕拿来瞧瞧罢。”
那时朱翊钧一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顿时一松,心下忽地澄澈起来。
人生到此,前世的家人故旧已不再是牵挂,生死大事亦不过是灵魂移了肉体,自己既已将身后功名置之度外,又为何甘愿将自己沉溺在这些微不足道的满足里呢?
坐在文华殿中的朱翊钧握住了满缀玉銙的鞓带,议政就议政,当哪朝的皇帝都没有永不议政的道理。
万历皇帝究竟是何许人,我已经研究得够透的了。
万历